长亭

【磊伦文手大逃猜】红蓝 by奶糖

我有一个梦想。

我抽了一口手里的廉价香烟,靠着烟馆的后墙,跟姓撒的费舌。

“那天那鬼佬,真不是我打的。”我一边儿说,一边儿揪着前胸的湿透衣料,呼呼地让不饶人的秋风进来,“瞧您说的,我一个蓝灯笼,哪儿敢招惹大使馆的人。”

撒贝宁看着是信了,其实我估计他本来也没往我这儿怀疑什么,毕竟人家是英国佬里的上三流,我是国人里的下九流,问我也就是看我消息一贯灵通,顺道在我这儿歇歇脚。

差佬真难应付。

我捻灭了烟,往沙土里一扔,算给撒贝宁送个行。我不知道,鬼佬是不是认准了,这回那个西班牙人一准是栽在光德堂了。

是鸠但啦。

关我屁事,我就一下流人,揣着点儿下流梦想,虽然现在在黑道堂口的龙头底下当喽喽,但是往后没准儿哪天,就跟龙头做个二把手,人生巅峰就是抽着大烟打着牌,搂着大哥的女人亲嘴。

哦,我们大哥不玩女人。

闻光启这垃圾,也是从广东逃到香港躲鬼子的,时运好,混了个龙头,从杜月笙那儿领了个德字开张,也不嫌臊得慌。

姓撒的估计也知道,我这点儿暧昧僭越又没出息的心思,所以很轻易地就信了,那鬼佬指定不是我动手打的,压根没想到我没说实话。

刁那妈,我说了实话也没人信。我要是告诉他们,是邓伦先动的手,全港的龙头都得笑掉大牙。

不过,这是我和他的秘密。

我和邓伦能认识纯属意外,光德堂的蓝灯笼有好几百,和我重名叫吴磊的都不见得没有俩仨,但是邓伦在上头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只不过我听瘪嘴南说,这个一人之下的邓伦,还真是闻光启的身下美人。

那天晚上,鬼妞开的酒吧门口,霓虹灯残缺不全地亮着,暧昧地勾引着过往的行人。闻光启坐在里面,醉醺醺搂着个金发妹,到兴头儿上,还赏我们几杯洋酒。

“大眼磊,有冇日过人?”闻光启粗哑地吐了个樱桃核,冲我说起醉话来。

我满脸老实样子,摇摇头。

“好啊,不是个色鬼,色鬼唔得用!”闻光启和一众小弟一起哈哈大笑起来,泰半是嘲笑我这么大个人,在这些方面还是个菜鸡,丢人。他笑够了,就丢给我一沓子烟票和一只怀表,吆喝一声,“你回趟公馆,把那个小美人带来——小白花,你们惦记这么长时间,今次开荤!”

拥挤的酒吧里人声瞬息间满沸了,把暧昧的气囊戳破,让快活淫乱的空气肆意涌出来,在所有萌生的情欲里扎根、催化,促成靡靡。

我揣着烟票走出去。

我听瘪嘴南说,邓伦是沪上军阀的小儿子,内地战火四起,鬼子酒醉闹事,扬言要找军阀的麻烦。杜月笙有批硬货卡在码头,军阀说,要是杜月笙能把邓伦送到香港护着周全,往后就把码头给他大敞四开,不断财路。

邓伦就是这么过的黄浦江,他和满船的黄金一起,割开了维多利亚港的夜。

我叫了辆人力车,去皇后大道8号,到闻公馆去接人。

凌晨的闻公馆,围墙上的欧式街灯照样通明,屋里的灯都黑着,只留了一个灯火辉煌的一楼大厅。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走进去。

管家看了看我手里的怀表,没说话,只是给我引到二楼的卧室,打开了上锁的门。

半开着的门放了灯光过境,将床上人的睡颜勾勒出一个分明。他有起伏走势极佳的眉骨与口鼻,白皙而薄的皮肤和身躯。丝绸的睡袍大开着领口,任胸脯的雪白无瑕乍泄我眼前。

我还呆立着,他已经惺忪地睁开眼,警惕地看向我,由于困倦,眼尾红得过分,像是学着酒吧的霓虹,叫嚣得厉害。

他伸出手,拉了拉胸口的绸子,盖住同样嫣红的两个点儿。

“大哥让我带你出去。”我舔了舔嘴唇,不知道该不该背过身去,让他换衣服。又觉得都是男人,没什么好背着的,但是不背过去,我又觉得不自在,像是有所冒犯。

邓伦没给我的疑虑留余地,他把一只手按在肚子上,裹紧了绸袍,明朗了纤细的腰线,然后从衣架上挑下一件长而肥大的貂皮裹在身上,极其不合尺寸。

“走吧。”

他挑了挑眼尾,像是只要出去偷腥的狐狸。

小傻子,你才是要被吃干抹净的那个。

人力车夫蹲在外面,等着我和邓伦上车。于是我先上去,猝不及防地,邓伦踩上车夫朝天的后背,浑不在意地跳上车座,似乎是故意地,半个身子歪进我的怀里。

我一动不敢动。

“什么?”他手不闲着,摸出我口袋里一沓子,“烟票?”

我伸手过去,想把那东西抢回来,却因车夫动身的颠簸而没有得手。

“我们改道去烟馆。”邓伦兴致勃勃,满脸都是娇纵的邪气,冲着我说话,很得意,“你陪我玩。”

“你陪我玩,我给你睡。”他凑近了,从貂皮里剥出单薄的双肩来,魅惑我。

我一抬手,差点抽了他一耳光。

“闻光启养我,我都不许他睡。”他的眼睛水盈盈地看过来,很勾人火。

我明知道,这是胡闹。

烟馆的事头婆睨我一眼,她觉得我看起来是个穷鬼,挡着门,影响她做生意。不过夜里大多数人去妓寨,来烟馆的不多,因此她也懒得从柜后绕出来赶我,只是冷淡着,一言不发。

我一句话不说,把烟票抽出一张来。

陌生的气味把他呛得直咳,眼泪顺着流畅的颧骨线淌下来,在脖颈处淡化,消失于无。烟膏烧起来,一点白烟熏我的眼。

他毫无章法地猛吸了几口,便不得不仰起头,张开唇瓣来汲取空气。

“别吸了。”我把他手里的烟具扒拉下来,一把扔到车外。

他没什么反应,大概是烟劲儿上头,只知道往我怀里拱,把毛茸茸的脑袋一埋。

我让车夫带我们兜风,不去酒吧了。

我买了瓶酒,他不会喝,就捧着猛灌,咳得脸红。然后把嘴凑上来,问我讨赏。

我就把他推开了。

我是没出息,想和大哥的人亲嘴,但是更没出息的是,我竟然不敢。

他不依不饶,借着酒劲儿再次凑上来,跟我腻歪,拿微凉的鼻尖蹭我的嘴,用软绵绵的手在我裆里点火,神志不清。

“你他妈缺男人了?”我钳制住他的手腕,捏出一道红痕,试图消解他的迷乱醉意。

他不以为意,低头看一看,然后诡秘地笑一笑:“你比你老板大多了。”

操。

“刁那妈。”

“刁那妈。”

我教他骂了句街。

下了黄包车,他东倒西歪一步三摇,在夜色里逛荡,我一只手臂拦腰,防止那块貂皮掉下来,春光一尽乍泄于秋夜,怪糟践的。

“Bloody hell.”迎面来个鬼佬,红发蓝眼,体味腥臊,像是香港深夜里一个臭虫,他甩开一个贴上来的鬼妞,就醉醺醺地与我们相面而行。我瞥一眼,便匆匆挪开眼,继续钳制着我臂弯中这个真正的美丽危险物品。但那个英国佬大约酒气上头,一只手伸过来,扒上邓伦肩上的貂皮。

我忍不了,邓伦比我更忍不了。

他拎着空荡荡的酒瓶子,在洋人的一头红发上添了点大吉大利的喜色。

“刁那妈!”邓伦挺不要命。

洋人眼里起先是错愕,然后就烧起一股火来,我觉得不妙。

“愣着干嘛,跑啊!”邓伦拽着我,一边大笑,一边大叫,我们互相拖拽着,跑过一个个昏暗的街,穿行一个个深邃的巷,到了后来,洋人已经不再追,我俩还是疯跑,没有目的,也没有方向,就像是一场仓促的私奔——我一度想,就这样跑下去算了,永远都别停。

直到我们都气喘吁吁,一起倚靠在青石砖墙壁粘腻的青苔上,继而为劫后余生发笑,为放纵肆意狂笑,掩盖对于战乱的无处可逃。

我们都不甘心在这样的夜晚把自己交给睡眠。

“做点什么,纪念一下疯子之夜。”他笑着,目光逡巡在每个霓虹灯的字牌上,最后拉扯着我,钻进一下铺面狭窄的纹身店。

“纹什么?”中年人烟也不掐,笑嘻嘻地问我们,我们不知道,挑了半个钟,师傅抽掉了十来个烟屁股,我们还是没有主意,哪个都好,哪个都不好。

“胳膊上纹个大红点吧。”眼瞧着快天亮了,邓伦才笑嘻嘻地,在一个浑圆的烟圈里找到了灵感,“我做你的朱砂痣。”

我同意了。

细细密密的疼痛,才是那个夜晚留给我的真实感受,多年之后回味,似乎也是如此。

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送他回闻公馆,在花园的西洋钟旁边接吻,靠在树上压抑地做爱,用真实的填满让他记住我,让他的口腔,他的盆腔,一起接受我的爱意。

闻光启第二天宿醉断片,什么也没想起来。

英国佬的算盘打错了,日本人没顾及他们,直接和香港宣了战。我听说鬼佬政府对杜月笙很不满,大肆搜查了杜公馆,没留一点儿面子。第二天就有电报过来,让闻光启渡江归沪。

我佯装去码头送他,偷偷混上了船,才见了邓伦的第二面。

我在甲板上干他,看着他像是一尾搁浅的鱼,吐着舌头喘息,也像个真正的贱货。

“疯了。”他连斥骂的口气都说不出,只好有气无力地低声咒谵,最后揪着我的领口,贴耳地说,“今次仆街了。”

平地一声雷。

闻光启回去,是因为他收了鬼子的钱,卖了杜老板,这次回去,就回不来了。

上海沦陷了一半,军阀打着曲线救国的名义外逃,没管这个前途未卜的小儿子。

“你要下船。”他的一双狐狸眼清澈得毫无杂念,坚定得矢志不渝,“你要下船。”

我看着维多利亚港不算遥远的灯光,我和他鼻尖碰着鼻尖,却觉得遥不可及。

“磊磊,你下去。”他很温柔地低声絮语,抱着我,向甲板的边缘游移,直到危悬于侧,耳听沧海沉浮,滚滚有声。

“我不。”

“我留下来陪你。”

我绝不松口。

“你再亲亲我...”他看上去眼眶很红,像是快憋不住眼泪,我疼他疼得不得了,只好凑近了,将唇瓣挨在一起,轻啄他唇上的每一厘殷红。

然后我掉进冰冷的海水。

我扑腾着换气,在月色下翻出银白的浪花,费尽一切力气,我用游动的手脚追逐越来越远的船。

我看见航灯在视线里消失,看见铺天盖地的深蓝。只有一点朱红,随着我一起下沉,鲜艳浓烈,毫不褪色。

“我只注视你一个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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